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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神仙



无名山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,无名山下有个无名村,无名村里有个糟老头子,无名无姓,只让人叫他老神仙。
老神仙看着也有个七老八十了,皱纹沟壑纵横,却是红光满面,一脸福相。灰袍素簪,白头发白眉毛白胡须,春夏秋冬都摇一把折扇,乍看倒真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。
老神仙说,自己过的是神仙日子。
“什么神仙过这么磕碜的日子?那老头儿别是疯了吧。”
村里人个个知晓,老神仙全部家当不过不遮风不避雨茅草屋一间,光秃秃小院儿一座,破破烂烂鸡窝一个,里面还有一只不会下蛋的老山鸡。
“呵,凡夫俗子岂知神仙的逍遥自在?”
只有老神仙自己知道,啥叫神仙日子。
清早起来,披上外衫,老神仙推门踱步行至院儿里鸡窝前,缓缓蹲下。他笑呵呵地望着眯眼假寐的老山鸡道:“水练,该起了。”
山鸡没应他,眼都不睁一下。
老神仙咧嘴笑了笑,又道:“水练啊,你如今好歹也是只山鸡模样,破晓打鸣且不说,不至于真像过去一般,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舍得与你那周梦伯辞别吧。”
山鸡依旧没应他,只抖了抖尾上黑得发亮的羽毛。
老神仙叹口气,起身走开了。
山鸡以为那老头儿放弃了,于是准备继续安睡。
片刻后,老神仙又转了回来,怀里抱着雪球儿似的一团。
雪球儿看着毛茸茸的,在老神仙怀里动了动,不远处的山鸡却像触电般一抖,猛然睁眼,扑棱着翅膀撒腿就跑,边跑还边口吐人言,大叫道:“死老头子!有没有点出息啊你!动辄就把月桂抱出来!”
叫作月桂的雪球儿是只兔子,听到山鸡的叫喊,立时从老神仙怀里窜出来,欢快地朝山鸡蹦跳过去。
山鸡被月桂追着满院儿跑,老神仙揣着手一旁看着,乐呵呵地想,这下凡的凤凰还真是不好伺候。
原来那山鸡名水练,原是凤族头领,后被觊觎头领之位的成凤所害,被贬下凡。因元神大伤,修为无法支撑他化为人形,于是最为重视自己华丽外表的水练不得不委身成一只凡间的老山鸡。
而雪球儿则是只玉兔。前生不得而知,只知它身为玉兔时日日在广寒宫中待不住,某年仲秋,它趁乱随月桂小仙们混入凡间,沾了一身桂花香气却不知怎的,没了记忆,被老神仙捡回家,取名叫月桂,还出人意料的缠上了水练。
水练起初对此非常头疼,时常被这膏药兔子缠得心烦意乱,但是时日一长也就由它去了。
今日水练本是因修炼过勤,所以疲累入眠,谁知这糟老头子......真真气煞本座也!
他这厢还在忙着摆脱那白毛尾巴,老神仙却已悠哉悠哉的朝屋后走去。
屋后有个小土坡,少有人来——没人愿意靠近疯老头儿的居处。
村人常常疑惑:老头儿从不去镇上置办农物,院儿里山鸡也是只大公鸡,不下蛋,他咋就饿不死呢?难不成真是神仙?
老神仙只觉好笑:我虽是个长寿神仙,此时却也是凡胎肉身,总要饱口腹之欲,只是愚人蒙眼,看不仔细罢了!
早在将这一鸡一兔捡回来之前,老神仙就在屋后开垦出一方菜地,闲时种些瓜果时蔬,或去山中湖泊钓一两尾鱼儿,倒是一年四季不愁吃食。
老神仙特紧张他这宝贝菜地,每日都要过来瞧上一眼,拔拔草翻翻土,心满意足。
然而今天他刚走到菜地前,满面笑意瞬间凝固——不知哪家跑出来的小孩儿,正在他刚翻的地里欢跳,脚下一踩一个浅坑,一溜萝卜被他拔了一半。老神仙差点两眼一黑,昏倒过去。
回过神来,小孩儿已经瞧见了老神仙,但他似是并不将这白胡子老头儿放在眼里,依旧蹦哒得不亦乐乎。
老神仙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儿,大步走过去从后边提着小孩儿的衣领将其拎出了菜地。
小孩儿显然是没想到这老头儿这么横,挣扎着大喊:“臭老头儿!你、你干嘛?!快放、放我下来!”
老神仙不理会他,直往院儿里走。
小孩儿又叫道:“你个死、死老头儿!你再不放、放我下来,我就叫、叫我爹娘来打你啦!”
老神仙已经拎着小孩儿到了院里,看着他自己跳下来站定,然后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,装出气极的声音道:“小孩儿,你把我菜地糟蹋成那样,我正好去叫你爹娘来给我赔上。”
小孩儿一听这话,才知老神仙是个不好惹的怪脾气,心里有些憷他,一时安静下来。
老神仙看他这样,反倒被逗乐了,心想反正也不是多大个事儿,小孩子都该顽皮些才是。
于是老神仙将小孩儿领到已经跑累了、任由月桂粘着自己的气喘吁吁的水练跟前,指着水练道:“小孩儿,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小孩听话地认真打量着眼前这只山鸡,除了羽毛更红更光亮些,好像与自己家的大公鸡并无区别,于是老实答到:“这是山鸡。”
老神仙却像是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料,朗声大笑,水练也不悦地扫了小孩儿一眼。小孩儿不明白这怪老头怎的变脸比那山里的天气还快,疑惑地眨眨眼。
老神仙笑够了,又道:“傻孩子,这可不是什么山鸡,这是下凡的仙禽,是凤凰。”
小孩儿一愣,继而不屑地笑道:“哼,疯老头儿,你还真是想神仙想疯了,山鸡怎么会是凤凰?”
老神仙往小孩儿脑门上一弹:“不许乱说话,仔细一会儿凤凰生气了,把你们家烧起来!”然后又转头对累得焉头耷脑的水练道:“来,水......凤神大人,说句话来听听。”
水练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老顽童,没法,只得勉为其难:“话。说了,听吧。”
小孩儿猛的一惊,两眼直愣愣地盯着水练,像是被定在了原地,半晌缓不过神来。
老神仙笑得更开心了,边笑边说道:“哈哈哈,小子,傻了吧!从前没见过会说人话的山鸡是不是?”
小孩儿却没跟着老神仙笑起来。他惊恐万状地看了看水练,又转头看了看老神仙,慌张得语无伦次:“妖、妖怪......妖怪!你们都是妖怪!我、我要回去告诉爹娘,我去找道士把你们全部捉走!”
话还没说完,小孩儿已经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院子。
老神仙缓缓停住笑,望着小孩儿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,不知是在对水练说还是喃喃自语:“这世道,人总是容不下异于自身的万物啊......”

自从那日小孩闯入又逃走后,老神仙与一鸡一兔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自在。
直到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经过村口。
一日卯时,天蒙蒙亮。
“砰砰砰!”老神仙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吵醒,慌忙披衣而起,推门走到院门前。水练也被拽出梦乡,懒洋洋地学着寻常山鸡打鸣。
“砰砰砰!”叩门声再次响起,老神仙不悦道:“阁下姓甚名谁有何贵干?!大清早扰人清梦要折寿的!”
门外人沉默片刻,颇为有礼地温和道:“冒昧打扰老先生好梦,在下玄都观道士山晏,受无名村村民之托,前来收妖。”
熟悉的声音让老神仙一个激灵,也不管道士说了什么,他把门栓一开,一把将道士拉进门来。
那道士显得有些不明所以,依旧保持着微笑道:“老先生何故如此惊慌,莫不是这里的妖怪已经厉害得让您困扰,以至迫切地盼我来......”
“你个小癸出息了?啊?!没修炼几十年就能化形了,修为不少嘛,说!是不是都是这么招摇撞骗来的?骗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换一个!”
老神仙看到山晏这一脸无辜的笑,简直就气不打一处来,上手就是一个脑瓜崩,疼得山晏揉头直叫唤:“哎呦——你个老不死的!几百年都是这么讨人厌!我现在就是个癸怎么了?你不是说过,万物皆有其求生之道的吗?!”
看着眼前人文质彬彬的形象垮了一地,老神仙这口气总算顺了点。
“说吧,你到底来干嘛?”
山晏捂着头瞟他一眼,还想继续装傻:“不是说了吗,来收妖。”
“还跟我装!脑袋瓜不够疼是不是?!”
“好好好!我说,我说......之前我好不容易提升了修为,就立刻化成人形,循着山柯的气息找了过来。谁知一到这村门口,便被好几个村人围着吵吵嚷嚷要我来收妖,让我来......除了你这个祸害。”
山晏越说声音越小,最后看着老神仙脸色一字一句吐出来,说完长吁一口气,像是终于解脱的样子。
老神仙面上倒是淡淡的,看不出在想什么。只道:“原因我知道了,不过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山柯,只有一鸡一兔,加上本仙老命一条。”
山晏一听,声音一下子提高:“你别以为我不知道!那兔子就是山柯,它身上还有月桂的香味!”
老神仙冷冷扫他一眼,山晏顿时没了趾高气昂样子,又焉了。
老神仙走过去将月桂抱起,摸了摸它雪白的毛,头都不抬一下:“我这兔子名叫月桂,有桂花香气自然不稀奇。况且天下的玉兔多了去,你凭什么就说这是你兄长山柯?”
山晏闻声像是被噎了一下,只低头看着地,不吱声。
“呵,你那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?当年是谁看不过自己兄长对水练情根深种,又是谁教唆一只不相干的成凤去诬害水练,至使他被贬下凡间?”
山晏像是想起了不堪的过往,眸子里黯淡无光,只静默着。
老神仙睨他一眼,继续道:“你没想到山柯为救水练,竟将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,还自请入轮回投胎成玉兔,永世不得为人成仙。你以为趁他下凡时给他灌下忘川水,他就会忘了水练,可你看看!”
说着,老神仙将怀中的玉兔放到地上,一眨眼它就又蹿到水练身旁趴着。
“你看看他现在,可有选择回到你的身边?!”
山晏像是全身被抽光了力气,颓然坐下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再抬起头,只见老神仙已背着个包袱,怀里抱着月桂,脚边跟着水练,向院门走去。
“喂!你带着他上哪儿去!这里的村人...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
老神仙头也不回道:“本仙可是星宿,那伙人想烧我院门我岂会不知?跑路去了,你保重。”
说罢,老神仙依旧不慌不忙地向山外走去,嘴里哼着小曲,仿佛他不是跑路,而是换个地方,继续去过他的神仙日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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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这就是个没头没尾又套路的脑洞。只是觉得之前的文风,还挺、挺有趣?所以存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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